银行业盘点与展望：资产负债表内担纲 商业银行回归本源

2018年可谓多事之秋。上半年，监管层对于宏观经济的调控还在以“去杠杆”、降低金融风险为导向，对商业银行也在执行严格的监管政策。新规则对于过去表内、表外两套融资体系形成冲击，虽然新规设定了一定的缓冲期，但各大商业银行秉持“晚改不如早改”的理念，减少与各类同业、通道的合作，各类非标融资受限。
下半年，中美贸易战事态日益严峻，再叠加去杠杆和严监管下的后遗症，股市、汇市承压，债券市场风险频发，经济下行压力凸显。宏观政策及时调整，“控风险”让位于“稳增长”，“去杠杆”转向“稳杠杆”，货币政策适度放松，监管层对于商业银行的要求包括大力支持民营企业、小微企业融资以及向实体经济让利等。
商业银行作为经营货币的单位，既是实体经济增长的分享者，也是货币政策和各项监管政策的落实者。2018年宏观经济形势的复杂多变和宏观经济政策的相继调整，都不可避免地给商业银行的经营造成影响。
一、对2018年商业银行经营发展的盘点
（一）货币市场利率持续下行，带动净息差略有改善。
2018年以来，随着货币政策由稳健中性向适度宽松调整，央行4次降准，并采取MLF担保品扩容、MLF超额续作等措施，增大中长期流动性供应，银行体系内资金价格显著下行。2018年11月末，银行间市场同业拆借加权平均利率为2.49%，比上年同期低0.43个百分点。
但是，实体经济领域的资金价格居高不下。2018年9月，金融机构人民币一般贷款加权平均利率为6.19%，个人住房贷款加权平均利率为5.72%，均为2016年底以来的最高值。9月，一般贷款中执行上浮利率的贷款占比高达73.76%。12月初，评级为AA的企业一年期公司发行利率在7.3%左右波动，虽较2018年8月的8%峰值有所下行，但仍远高于2016年末的6%水平。
除了48家公开市场业务一级交易商之外，货币市场利率是商业银行获取批发性资金的来源，资金运用的价格上涨而资金来源的价格下跌改善了商业银行的净息差。2018年三季度，商业银行的净息差为2.15，较一季度上升0.07个百分点。由于股份行、城商行是货币市场上主要的资金融入方，货币市场利率回落对股份行和城商行的净息差更加有利。
（二）资产负债表回归传统，非利息收入占比下降
资管新规出台之后，传统高收益的理财产品供应在变少，为了稳住负债端，银行纷纷将结构性存款作为替代性产品去承接这部分需求。2018年二季末，商业银行存续理财产品较一季度减少233款，环比下降0.18%。
从资产端看，前三季度，金融机构对实体经济发放的人民币贷款增加 12.8 万亿元，比上年同期多增 1.34 万亿元，占同期社会融资规模增量的 83.2%。而在5年前的2013年，贷款在社会融资中的占比仅有50%。
2018年前三季度社会融资规模增量为 15.37 万亿元，比上年同期少 2.32 万亿元。社会融资规模大幅减少的原因在于表外三项融资同比显著减少。前三季度委托贷款、信托贷款和未贴现的银行承兑汇票共减少 2.3 万亿元，比上年同期多减 5.24 万亿元。
财富管理及理财业务增速下降和表外融资的减少无疑影响到中间业务收入，商业银行非利息收入的占比也从一季度的24.48%下降到三季度的22.94%。
（三）不良贷款和不良贷款率双升，拨备覆盖率保持平稳
从贷款的增速来看，2018年11月，人民币贷款增速13.1%,和2016年、2017年两年基本持平，表内贷款仍然保持往年的增长速度。商业银行的资产增速从2017年初的15%左右的水平下降到2018年11月的6.8%，这意味着大量表外融资停止续作之后，并没有大面积回表。社会融资规模的缩水意味着实体经济所获得的融资量减少。
在中国企业杠杆率普遍偏高的背景下，许多债务是靠债务才能延续的。表外融资的萎缩导致长期以来依赖表外融资的市场主体（主要是民营经济、小微企业）资金出现大量的萎缩甚至“断供”。由于其大多处于产业链末端、资产规模较小、治理结构不完善、财务管理不规范，本来对宏观经济形势的变化就非常敏感，在表外“少供”、“断供”后，又难以获得表内授信支持，因此许多民营企业，甚至一些大型民企出现严重经营困难，风险集中爆发。债券市场违约增加，股票质押风险暴露，风险的相互传染导致商业银行不良贷款和不良贷款率双升。2018年三季末，商业银行不良贷款余额20322亿元，较上年同期上升3618亿元，不良贷款率1.87%，较上年同期上涨0.13个百分点。
不良率的上升使得拨备计提压力增加，为了保持拨备覆盖率的平稳，全行业贷款损失准备计提同比增加了1.7倍，远超过净利润增速。2018年三季末，拨备覆盖率维持在180%左右的水平上。
在以上正反因素的作用下，2018年商业银行经营情况总体良好。2018年前三季度，商业银行实现利润15118亿元，较2017年同期增长6%；资产利润率1%，较上年同期略降0.02个百分点；资本利润率13.15%，较上年同期下降0.79个百分点。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一级资本充足率和资本充足率分别为10.8%、11.33%和13.81%，分别较上年同期增长0.08、0.14和0.49个百分点。
二、当前和未来银行业面临的挑战和内外的影响因素
2019年，可以预见的是，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加大，区域、行业、企业分化态势加深，尤其是部分大中型民营企业和小微企业经营困难较多。经济转型升级中也出现一些新情况，如内需增长由强转弱，经常项目由顺转逆，居民杠杆率快速上升、储蓄率明显下降。实体经济困难传导至金融领域会有一定的滞后性，且两者循环影响，今后两三年是对银行服务实体经济能力、主动驾驭市场能力、风险管理能力、参与国际竞争能力的一个严峻考验期。
（一）商业银行体系流动性充裕，资金使用压力较大
2018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货币政策的定调是“松紧适度，保持流动性合理充裕，改善货币政策传导机制，提高直接融资比重，解决好民营企业和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预计2019年，货币环境将延续2018年偏宽松的态势，央行将继续通过降低准备金率、MLF等货币政策工具向商业银行体系释放流动性。
预计2019年货币市场利率将持续保持低位，商业银行体系流动性充裕。2018年三季度超额准备金率1.89%，较1季度上升0.38个百分点，说明商业银行的资金使用率较一季度有所下降，仍有闲置资金没有用武之地。所以2019年流动性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将资金安全地、有效地使用出去。
（二）有效信贷需求不足，商业银行风险偏好降低
2018年，我国信贷总量虽然保持正常，但结构疲态凸显，信贷投放乏力。一是新增贷款规模中票据融资占比较高。前10个月，人民币新增贷款比上年同期多增2.02万亿元，其中票据融资同比多增3.08万亿元。二是企业短期贷款大幅少增。前10个月，用于满足企业生产流动性资金需求的非金融企业短期贷款累计增加5912亿元，比上年同期少增1.12万亿元。三是与企业投资有关的中长期贷款同比少增。1-10月非金融企业中长期贷款累计增加5.07万亿元，比上年同期少增6737亿元。此外，央行问卷调查显示，2018年三季度贷款总体需求指数为65.2%，比上季降低1.5个百分点，连续两个季度回落，也反映了实体经济贷款需求减弱。
上述现象的根源，还在于受经济下行的影响，企业债务违约开始多发，企业面临资金链断裂压力，可能造成较大风险暴露，进而降低银行等金融机构风险偏好，导致信贷投放更加保守。
从居民信贷需求看，中国居民杠杆已经很高了，根据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国家资产负债表研究中心发布的最新数据来看，已经达到了51%，收入下降和失业预期使得按揭贷款和消费贷款大幅增长的潜力都不大。
（三）资产价格难有起色，表外业务需求下降
商业银行的利润不仅来源于实体经济，也来源于房地产市场和股票市场等虚拟经济。虽然，对于信贷资金进入房地产和股票市场有诸多限制，但近年来，商业银行通过同业、通道、委外等途径将业务迁移至表外，在虚拟经济的繁荣中也分到了一杯羹。
2018年，表外融资大幅萎缩，虽然有资管新规出台的影响，但是在客观上，股市深度下挫、债市风险频发，房地产市场处于观望态势，使得表外资金进入这些市场的牟利空间缩窄。
截至11月末，上证综指和深证成指分别较年初大幅下滑23%和30%，9月末，沪、深股市流通市值为39.6万亿元，同比减少11.2%。前三季度境内各类企业和金融机构在A股市场上通过发行、增发、配股、权证行权等方式累计筹资4918亿元，同比下降30.7%。股市活跃度的下降影响到企业在股市中参与并购和配资等活动时的资金需求。
再看房地产市场，一二线城市受限制性政策继续从严和信贷资金紧约束影响，三四线城市受棚改货币化补偿停止的影响，房地产市场陷入低迷。从销售端看，1-9月商品房销售面积累计同比增长2.9%，较1-8月增速下降1.1个百分点，比上半年下降0.4个百分点。从价格看，一、二、三线城市前三季度商品住宅销售价格同比累计平均涨幅比去年同期均有所回落。前三季度，一线城市新建商品住宅销售平均价格同比持平，而去年同期为上涨13.2%。二、三线城市新建商品住宅销售价格前三季度平均同比分别上涨5.26%和7.34%，涨幅比去年同期回落7.32和0.27个百分点。这说明房地产市场观望情绪浓厚，销售整体偏弱，在坚持“房住不炒”的政策总基调下，预计2019年房地产市场难有大的起色，没有过多的融资需求要通过表外解决。
（四）监管层推动金融机构信用投放，有效需求和资本约束成两大掣肘
2018年下半年，随着经济形势的变化，货币当局与监管当局及时启动逆周期政策，推动金融机构信用投放，缓解经济下行压力。目前监管当局已经陆续出台多条针对性措施，缓解银行信贷收缩，提高银行信贷投放能力。包括：央行允许合意信贷额度不足的银行增加额度；央行允许流动性较差的银行在发放贷款、购买信用债时向央行申请MLF以补充基础货币；针对小微信贷和债转股实施了定向降准；创设TMLF为商业银行发放中小企业贷款定向输送低成本资金等。
民营企业座谈会之后，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提出对民营企业贷款要实现“一二五”目标，即在新增的公司类贷款中，大型银行对民营企业的贷款不低于1/3，中小型银行不低于2/3，争取3年以后，银行业对民营企业的贷款占新增公司类贷款的比例不低于50%。
如前所述，在经济下行期，商业银行风险偏好下降，有效信贷需求不足。小微企业经营的脆弱和抵押的薄弱都使得其信贷增长短期内难有大的起色。小微信贷是一个相对专业、独立的业务门类，与大企业贷款在业务团队、技术和内部机制等方面的要求有诸多不同，简单地敦促商业银行去投放效果不佳，贸然从事甚至还可能带来巨大的损失，这些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虽然2018年，商业银行资本充足率指标一直非常稳健，但这是建立在表外融资的断供而不是回表的代价上。随着资管新规过渡期的结束，到期日在过渡期之后的非标资产最终还是要回表，为了保证非标回表和满足增加信贷投放支持实体经济的要求，商业银行的资本金补充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难题。
三、对2019年银行业经营发展的预测
从2018年的实践来看，监管层对商业银行的监管导向主要包括：鼓励商业银行充分暴露风险，加大拨备计提；降低贷款利率，让利于企业；避免商业银行利润的过快增长。综合考虑经济发展形势和监管层的监管导向，我们预计：
一是资产规模增速难有大幅回升，大概率是保持在5-10%之间。首先因为有效信贷需求不够旺盛。其次因为资本压力约束了资金供给。在目前全行业利润增速下降，股票市场不景气的背景下，商业银行补充资本的手段有限，在保持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不变的情况下，其所能支撑的资产增速有限。
二是净息差将同比收窄。考虑到货币政策在边际上没有太大变化，明年降准和降息的可能性都有。今年以来，银行存款增长持续放缓，存款成本上升明显，2019年这一趋势仍难改观，因此，银行负债端成本面临较大的上升压力。同时，资产端收益率受经济下行和企业困难的影响，将不可避免下行，一方面因为监管要求商业银行向实体经济让利，另一方面在经济下行周期提高风险偏好，提高资产端收益并不是一件很明智的事情。
三是行业整体资产质量将继续承压。银行资产质量的表现会滞后于实体经济6-9个月，今年三季度经济下行压力明显，所以明年资产质量压力比较大的可能是二季度。其中信用卡风险值得关注，最近几年各家银行都在扎堆做消费贷、信用卡业务，可能导致共债风险，其特点在于当前每家银行的不良率都较低，但单个客户的风险敞口其实是很大的。
四是手续费和佣金收入难有突破。2019年受资管新规过渡期结束的临近，表外业务将继续收缩，再加上资本市场表现不理想，财富管理及理财业务收入增速下降。此外，监管层继续推进银行业“减费让利”，都会对手续费和佣金收入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五是银行市场竞争格局有可能发生重大变化，分层竞争、差异经营局面开始构建。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要求“发展民营银行和社区银行，推动城商行、农商行、农信社业务逐步回归本源”，预示将会有更多银行的进入和农商、城商及信用社经营模式甚至地域的调整，从而推动多层次、差异化、广覆盖的银行体系的形成。
综上所述，2019年商业银行的利润增速将下降，银行业的利润增速将控制在0-5%的区间，不良贷款和不良贷款率可能将持续2018年双升的态势。在商业银行资本金没有系统性补充的情况下，资本充足水平将保持平稳。
尽管从整体上看，商业银行的经营较2018年更为艰难，很可能会进入艰难的调整期。但是2019年，商业银行也会出现一些新的积极因素，如随着理财子公司纷纷成立，商业银行将开启全新的经营模式，表内、表外业务隔离经营，表外业务将打破刚兑，实现投资者风险自负；表内业务的资本充足率和各项风险拨备将被压实；金融科技更为深入的运用，将更加有效地改善经营的效率和提升风控水平。虽然业绩会有所下滑，但是与实体经济的走势基本一致，更能佐证了商业银行服务实体、回归本源的良好表现。这对于纠正社会舆论、践行监管要求都有益处，从这点来说，也不能说全是一件坏事。